「天」之四 ((無常事》)

© Bobby Yip

2006221日星期二(上午晴下午雨夜大雨)

今天,跟隨著救援隊伍,終於再踏足現場。

與第一天剛到逹時的情況比較,才知道進入現場核心並非想像中困難。大伙兒搭乘運泥車,前往另一山腳下一條村莊,徒步三十分鐘,走到現場邊緣,期間走過一條長廿多公尺、橫越河流的鐡索橋,有兩處橋面中間一塊木板失脫,俯瞰可直望河面。

從現場邊縁横越塌山的山腳,前往最多救援人員工作的核心部份,要額外走一個半小時。但是,從這一邊走較少泥濘,更多是亂石,比較好走。台灣隊員今天改從另一方向尋找失踪者,我跟他們走了大半小時,繞過大小石塊,崎嶇不平,如同在礦場上走動一樣。

和我一起還有一間菲島電視台攝製隊兩名成員:攝影師和監製,正在為一個名為 Emergency 的節目拍攝,每周介紹突發事故的跟進工作。當我們爬到一塊巨石上面,這邊可近距離想像到當時傾瀉而下的泥洪該有那麼多,而在另一方向則遠眺到泥石所遠達的範圍。由於昨晚滂沱大雨,部份凹陷地段現已變成澤國,猶如沒有出路的湖。

此刻四野寂靜,空氣極佳。只見穿了鮮紅制服的救援隊員分散地行走在一個山谷處,與莫大的災場比較,細小到不得了。當人埋在地下,如此在地上搜索的成效究竟有多大?

與監製閒談,他說自己雖是菲律賓人,卻不信奉天主教。他認為若自己出生在印尼成回教徒,出生在日本成佛教徒,出生在中國成道教徒,那麼宗教便只不過是國籍的另一稱謂。他認為人應該覺得一個宗教可信才信奉,而並非天生承存。

此程又再涉及宗教。

當我再察看四周,我越來越相信自己的直覺加理性雙重判斷:不會再有生還者。

相信現場有些人亦會懷疑此刻這些被活埋的人活存的機會,但當人們努力進行搜索和挖掘,無人會說出如此掃興的話,也寧願不這樣想。在乘坐泥頭車前來的時侯,另一名記者問我,有沒有發覺前面的山溝寛了小許?

當時只見原來的山溝確實多了幾道深痕,是之前我不曾在拍過的照片中發現的。是不是因為昨晚整夜大雨之後,令其餘的泥土也開始鬆脫?

若是這樣,我們為什麼還抱著如此極為渺茫的機會,自己卻身陷險境呢?那記者還笑說: “ I don’t want to see rescuers come to rescue the rescuers.”

傍晚,在收容災民的中學,舉行了一場彌撒,約近二百人參加。現場有聖詩班,歌曲富民歌風味,極易入耳。在學校淡黃色射燈照明下,各人神情呆滯。

當神父說道完畢,聖詩班再唱起詩歌。唱了兩句,人群中突然傳來淒厲的喊聲,喊得令人心痛,之後見到一名女子衝出人群,走向漆黑的樹林,大聲啕哭,其它人安慰不止。女子一邊喊一邊好像叫喚著一些名字。另坐在第一行一位聽眾,突然昏倒,見有修女上前扶持。詩歌班停了下來,聽到神父透過擴音器說:我們需要護理人員。

此刻在我面前,有好些人開始眼濕。坐在前排有人神傷掩面,坐在後面的少女哭泣灑淚。


這情況維持了近十分鐘,彌撒在沒有正式宣佈完結下終止。當人群慢慢散去,在樹林漆黑一角,極為痛苦的啕哭聲與呼喊聲仍然在持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