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聖亞當斯 (《開心地》II之4)


© Bobby Yip

2012年424    星期二         

早餐又再吃即食麵。放晴天氣下,我們在外面大平台用膳。現在才看清楚平台欄杆外是從遠處流過來寛三四十呎的Merced River。由於溶雪,水大且急,如此澎湃河水聲難在香港聽到。空氣清新,睡得少卻頗精神。一邊賞河一邊開餐,十分寫意。

開車後不用十分鐘,我們來到優勝美地西面四個入口之一,意外獲知在春季重開首週,不用付費入場,但仍設有錢箱讓人自願損欵。過了閘走一段,雄偉的El Capitan 「酋長石」突然從杉樹叢中聳立在我們面前。這塊從平原計起三千呎高的巨型花崗岩,在陽光猛照下顯露尊嚴,一下子把我們正式帶進阿當斯照片中所呈現的真實:渴望多時,我們終於親歷其境!

阿當斯曾在不同季節拍攝過它的正面和側面,猶如公園大門,蘋果電腦後來也用它作屏幕背景。

此外是酋長石稍東的Three Brothers 「三兄弟」,三塊高岩排列伸出,最高的大哥Eagle Peak 貼住另外兩塊。有兩個弟弟的我倍感親切。

我們還先後看到 Bridalviel Fall Yosemite Falls兩條瀑布。顧名思義,前者美如新娘垂下的白色面紗,酒店房床頭其中一張復制照片便是;後者更以優勝美地為名,水傾二千四百呎,是園中最高的標誌性瀑布。此刻溶雪季節,遊人不多,卻是觀瀑最佳時光,水源充足,力度剛猛。

仰首看靜的巨岩與動的水幕,一剛一柔,人間勝境。

停了車,在大片草地上走著,Gordon 帶著木頭機行來行去,像在工作那麼積極,拍了多年活動影像,在此重拾拍硬照的樂趣,體會阿當斯的心境。我唯一在做是替他測光,主要還是賞景。Benny也用單反相機拍得投入,Gilbert則瀟灑地雙手插袋來回遊蕩。

其後,不覺走到優勝美地村,在優勝美地谷之中,初來者聚腳於此,其後增加設施和服務。沒想到那麼輕易來到當中嚮往至極的 Ansel Adams Gallery ,全球唯一阿當斯藝廊,售賣他的著作、照片、錄像和紀念品。

安素‧阿當斯,生於1902,卒於1984,曾是197993日時代雜誌封面人物,那時我還未接觸攝影。第一次認識他,是1982年讀了哈蘇相機在兩年前印刷,他寫的一本廿頁小冊子 Black & White Photography。書中第一句:「繪畫是綜合的藝術,攝影是分析的藝術」,開宗道出兩者差異,頓時震撼。此後,著迷了解他結合攝影科學和藝術表達的「區域曝光法」  (Zone System),像是在攝影發現了一條萬能方程式。

他以優勝美地展示其美學深度,人與地就此結下不解之緣。

在藝廊內很快走了一圈,來到柜枱,我要了一張二百九十五美元的「真迹」,是原底片放晒的 Moon and Half Dome,月亮掛在海拔八千八百呎公園地標,破邊「半圓丘」巨石之上,被視為攝影家兩張傑作之一(另一張是新墨西哥州拍攝的Moonrise)。眼前照片約八吋乘十吋,以大一點的無酸紙裱起,這張作品曾放得更大更美,在1983年香港藝術中心他的個展中展出,掛在展廳入口內左邊,過目難忘。

學習攝影多年,買過好些器材和攝影集、但從未擁有過一幅心儀的原作,因極昂貴,有限的珍品動輒數十萬港元甚至更貴。難得這裏有一套廿六張「優勝美地特別版」,由其前助手自1975年親手放晒,沒註明數量,作保育宣傳之用。

我雖是買家,店員也不許我去碰照片。他載上手套,把裱紙翻過來,讓我看到底部標貼,列明該幅相如何放晒等細節,極其小心地用硬咭雙面夾好包裝。我問他整套一共放晒了多少張,他說大約十萬。

“Which one is the most popular?”

“Everyone goes for this.”

我和 Benny 還買了兩張光碟,分別紀錄他前期和後期的作業,另買了作品明信片打算送人。書籍則沒有買,部分讀過,部分已經擁有,包括自傳。
以兩千多港元買一張照片值得嗎?當想到它直接來自原底片,而非一般複製海報,感覺很實在。不同層次的灰階躍然紙上,呆呆仔細地觀看自白至黑的不同部分都看不厭。這已是我能連繫攝影師本人最近距離的媒界,除非我能擁有那張底片,或19601228日下午四時十四分拍攝照片的哈蘇相機和那支250亳米鏡頭。五十年前的一瞬與此刻的我自1983年再度交流,感覺奇妙。

離開藝廊,參觀了在旁的印第安人展館。午餐於村內吃漢堡包。這裏沒有手機訊號,相當自在。

下午我們繼續在附近溜連,途經 Curry Village ,是一個大型帳幕營地,一列已建好的白色營帳在林中簡潔排開。直接住在園內當然比我們現在的住處有趣,亦更昂貴。

在我們談論可以遇到什麼動物,中途見有告示牌,真實比例地畫了一頭熊騎在一部車上尋找食物,提醒司機關閉車窗,免遭麻煩。遇熊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,然則被熊襲擊至死的例子很少,北美大約每年一至三宗。

大家來到 Mirror Lake ,站在一個跟當年阿當斯幾乎一樣的視點欣賞平滑清澈如鏡的湖面,倒映眼前風光。時間好像還停留在幾十年前他拍的照片中,最早一張為1935年,這裏無甚變化,外面世界卻已翻天覆地。

Benny Gordon 各自取出防水小相機,放進水中半浮沉地拍攝,效果自然不可觀,但賞景的樂趣依然。醉翁意不在「攝」,在乎山水之間,山水之樂,得之心而寓之「攝」而矣。

步行返抵大草地,回頭望見把 Half Dome 曬得泛黃的夕照。停步一直看著陽光從廣照整塊石,到最後掃上丘尖而逝。光影隨時間移動,我們留不住時間,但留住影像,還有心中的恪印。

跑了一天,回到酒店房間,不用做飯,邊煮邊吃的火鍋簡單便捷。我們自信是首批在優勝美地涮火鍋的人,毋須考証,自覺過癮便是。圍爐的歡笑聲,為今日難忘旅程劃上完美句號。


© Bobby Yip